“非主流”的另类硬汉
提到铁血硬汉,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有着魁梧身材、坚毅面容和虬结肌肉的英雄人物。仿佛他们常年生活在异常艰苦的恶劣环境中,每天与强大到令人寒毛直竖的恐怖敌人作战,用鲜血、生命以及稳准狠的斗争技能不断打败敌人,并在默默裹好伤口后,静静等待着下一场恶战的来临。而他们的悲情气质,也在“你也许可以毁灭我的肉体,但绝不能摧毁我的精神”的硬汉宣言中得以淋漓尽致的体现。
像这样的硬汉形象,完美的诠释了“硬”与“汉”的最佳组合,的确也是我们普通大众最喜闻乐见和通俗易懂的。然而,在现实生活中却有另一种硬汉,他们和我们很相似,没有魁梧的身材和凸起的肌肉,也没有一流的格斗技和超强的野外生存能力,但是他们却采用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法,依然完美地诠释了“硬汉”这个词所赋予男人的终极意义。现在,我就来和大家分享一位这样的“非主流”的另类硬汉——明正统年间礼部左侍郎杨善。
杨善,大兴县(今属北京市)人,秀才出身。早年是燕王朱棣的部下,后来朱棣当了皇帝,他得以在礼部当了个从九品的小官:鸿胪寺序班。在接下来的三十多年中,他和我们许多人一样,在平凡生活的磨练中苦苦煎熬,终于在六十多岁的时候混到了鸿胪寺卿(三品)的位置。
按常理来看,杨善老爷子这辈子也就到头了,六十多岁的人也不要再求什么发展了,再混两年打退休报告,向朝廷讨笔退休费赶快回老家养老才是正经。可是就在此时,偏偏时势造英雄,杨善老爷子时来运转了,皇帝要派他出使蒙古。
先说说当时的历史大背景。土木堡之变后,英宗皇帝被蒙古人俘虏,蒙古以此威胁明朝赎人,谁知明朝从上到下都是死硬派,特别是超级猛人于谦更不是嘴上说着玩的,在北京城下把蒙古人给狠狠揍了一顿,蒙古人只好仓皇逃回大漠。
仗打完了,当然就得说到善后问题。由于明朝此时已经新立了皇帝,新皇帝是发自内心的不想让老皇帝回来,但是架不住朝廷礼法和大臣苦谏,不得已只好派出议和队伍去和蒙古人商量接老皇帝回来。但是由于皇帝内心是不愿意老皇帝回来的,所以不论在使节团的配备还是谈判的诚意上都是十分敷衍的,所以使团虽然去了好几拨,但是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结果。归根结底一句话,不就是做做样子嘛,皇帝忽悠你们玩呢!
终于,这种情况在杨善这里被改变了。虽然他所面临的情况跟前几批使团也差不多,就连选择杨善做使者,也是因为新皇帝觉得他平时不怎么起眼,就是个白混的,这才选择了他。
可是杨善用事实告诉了他,一个真正的硬汉,一旦踏上征途,就绝不会轻言放弃的!
杨善一路风尘终于到达了蒙古营地,蒙古人为他举行了欢迎宴会,可惜宴无好宴,在宴会上他迎接了第一次的考验。酒酣耳热之际,蒙古人突然傲慢地问道:“都说明军的战斗力强大无比,怎么在土木堡数十万大军却如此不堪一击?”
站在国与国外交的立场来看,这明显是个故意找茬的问题,但同时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,杨善的回答将事关大明的国格尊严。蒙古人洋洋得意,自认为难倒了杨善,可是他却不知道,他面前的这个垂垂老人,却是一条真正的硬汉!
只见杨善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酒杯,叹了口气,说道:“有些事我本来是不想说的,既然你问到了,我还是告诉你吧。”
蒙古人一愣,立即追问到底是什么事。杨善缓缓道:“土木堡之战前,我大明的精锐部队都到南方去镇压叛乱了,司礼太监王振不懂军事,让圣上带着没经过训练的预备队来打仗,既没有准备,又没有作战计划,当然会失败了!”紧接着,杨善话锋一转:“现在南方的叛乱已经平息,二十万精锐部队已经回到边界,再加上我们又重新训练选拔了三十万优质的人才补充到军队,总计五十万大军,枕戈待旦,随时可以作战!”
杨大忽悠的以上言论,纯属是扯淡,埋在土木堡的几十万具尸体,就是明军的精锐。而所谓的平定南方叛乱的二十万精锐大军根本是骗人的,重新招募军队倒是真的,只不过能有三万人就算不错了。可是蒙古人却不知道杨善是忽悠他们的,当即脸都白了。这还没完,杨大忽悠说上了瘾,接下来的话才是更要命的。
杨善佝偻着身体,显得益发诡异,他环视了蒙古人一圈,以六十多岁的老人特有的低沉嘶哑的嗓音说道:“我们还在边界布置了许多威力巨大的火枪,以及涂了剧毒的弓弩,百步之外就可以打中你们,就算是马也会立即死亡,更何况是人?再加上我们在边界的交通要道上埋了许多铁锥,有三尺长!马只要踩上去,就会立即残废!”
蒙古人已经完全被吓懵了,大忽悠杨善也完全进入了状态,他继续口若悬河地讲着:“老实告诉你们吧,我们还派出了许多的刺客,每天你们睡觉的时候,他们就悄悄潜入你们的帐篷,等你们醒来,他们又躲在暗处,像幽灵一样,来无影去无踪。你们大概还没发现吧?”
我不知道明朝时有没有“制造悬念”这个词,但是我可以肯定,从现实表现来看,杨善绝对是堪与希区柯克相媲美的悬念制造大师!而接下来,杨老爷子还要给我们展示他的心理学实践技巧。
就在蒙古人惶惶不安之时,杨老爷子却叹了一口气,用无限惆怅的语气说道:“唉,虽然我们布置了这么多东西,可惜现在都没用了。”蒙古人刚被吓得浑身打颤,又听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,急忙问他为什么。老爷子微微一笑:“和议已经成功,我们又像兄弟一样和睦相处,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处呢?”
蒙古人恍然大悟,发出了欢快的笑声。他们终于不用再为那些火枪、毒弩、铁锥和刺客担忧了,虽然这些东西其实根本就不存在。
成功度过第一关。第二天,杨善面见蒙古大汗也先。也先乃是蒙古的一代枭雄,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,真正的考验来临了。
刚一见面,杨善率先发难:“太上皇在朝时(指被俘虏的英宗皇帝),太师(指也先)每次派遣使者至少都是三千人,我大明每次都给足了赏赐,你们每次来都是满载而归。大明对你们这么好,为什么太师还要背盟攻击大明?”
这个问题立即惹恼了也先,他连珠炮一般责问道:“大明为什么要削减我的马价?为什么赏赐给我们的布匹都是次品?为什么我们派遣的使者有很多都没回来?为什么每年给我们的赏赐是越来越少?你说!”
也先说的这些问题,老实说都是事实,明朝在这件事上确实做得不地道。杨善作为一个管礼仪的官员,这些国家大政他也并不清楚,而且就算要辩解,这也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问题,要让杨善来回答这些问题,确实有些难为他了。
可是杨善老爷子却并不这么想,一个真正的硬汉,是绝不会在难题面前退让的。他微微一笑:“太师所言差矣,大明并没有削减您的马价。太师您想,您每年送来的马是越来越多,价钱是越来越高,大明钱不够,但是又不忍心拒绝您,只好稍稍调整价格。要是和最初的价格比起来,已经上涨不少了。”
奇迹出现了,也先居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。
看见也先点头,杨善继续道:“至于布匹质量问题,那是因为下面具体负责的官员贪污受贿,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。这个官员也已经被杀头了,这绝不是皇上的本意。再说了,太师您每年送来的马里面也是有好有差,这肯定也不是太师您的意思吧?”
也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:“不是,绝对不是!”
杨老爷子再接再厉:“太师派来的使者太多,素质有高有低,个别人到了大明就开始偷东西、抢东西。看在太师的面子上,我们拿住他们教育一番,就放他们自己回去了。但是他们知道太师您法度严明,所以自己逃跑了。连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到底逃到哪里去了。像这样的坏人,我们留住他们又有什么意思呢?”
史书记载,也先连连点头,“屡称善”。
“太师说大明减少了每年的赏赐,其实我们是没有减的。有一些人到了大明就虚报数字,人数比实际多出了一倍,我们只是去掉了这些本来并不存在的人,只要是有这个人的,我们都是足额发放了赏赐的呀!因此,大明从来没有亏欠过太师。太师您看我说的对不对?”杨善完成了弘辩,做最后陈词。
“嗯,言之有理!”在一阵阵点头称是的过程中,也先被悄悄地打败了。
杨善见状,立即跟进:“太师屡次兴兵,大明死伤数十万,而太师的损失也不小。常言天道向善,而太师却好杀戮。我听说最近太师营地经常遭雷击,这正是老天爷在警告太师啊!所以,太师不如干脆把太上皇还给大明,大家重归于好。等不了多久大明就把丰厚的赏赐给太师送来,两国皆大欢喜,这不是很好嘛!”
在一阵“欺哄劾诈”式的洗脑攻势下,也先愉快地表示要放人了。然而就在他打开国书阅读的时候,却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:“国书上怎么没写要我们送太上皇回去呢?”
这可难不倒杨老爷子,他从容地一拱手,不动声色地说道:“太师有所不知,国书上之所以不写明,这都是大明为了太师着想啊!”
也先疑惑地抬起头:“此话怎讲?”
“太师您想,要是国书上写明了,太师就算是奉大明的命令办事,不能显示出太师的气度和诚信。所以国书上故意不写,让太师自己送回太上皇,也好成就太师的美名啊!”
再次借用史书原话——也先大喜。
大事就这样敲定了,杨善正准备拍屁股走人。就在这个时候,一个清醒的人站了出来。也先的平章昂克叫住了杨老爷子,问道:“你们怎么不带赎金来呢?”
是啊,你要带人走,怎么能没钱呢?我们蒙古人虽然实诚,但光拿货不付钱的买卖也是不做的。
杨善转过身来,一脸从容地看着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,心中却已经紧张到了极点!我相信,在那一瞬间,杨善面临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机。功败垂成,在此一刻!不过,这也就是一瞬间。杨善将用事实证明给我们看,对一条真正地硬汉来说,人生就没有过不去的坎!
杨善波澜不惊地回答道:“我们起初也是准备带钱来的,但是这样做的话就会流言四起,说太师您是唯利是图的小人。虽然我们没带钱,但是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太师您的仁义!”
接下来,杨善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:他转身面对也先,挺直了身子,一揖到地,用宏亮的声音大声道:“太师真是世间难得的好汉子!必将名垂史册,百世流芳。被万世所颂扬!”
这个马匹拍得非常响亮,也先大笑起身,连声说好。当即定下归期,送太上皇回国。
搞定了,彻底搞定了!我们见证了奇迹产生的全过程,不用打仗、不用冷战,没有割让一寸土地,没有赔偿一文钱,杨善完好无损地把太上皇接回了大明,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!
一个六十多岁、碌碌无为、混吃等死的老人,无论怎么看,都算不上通常意义上的硬汉。但是他却在条件恶劣、希望渺茫、一穷二白、无人看好的情况下,硬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对目标坚韧不拔的信心与决心,奇迹般的完成了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任务。他的真实故事要比好莱坞悬疑大片更加戏剧化,要比美剧的故事情节更加鲜活生动,要比那些脸谱化的英雄更加鼓舞人心……。这不正是一个硬汉应该具备的精神么?
在下之所以要和大家分享这样一位“非主流”的另类硬汉,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故事告诉大家:其实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硬汉,无情流逝的岁月并不能带走他,默默无闻的生活并不能掩盖他。有朝一日,当铁与血的激情在你眼前熊熊燃烧的时候,那个硬汉,就会重新灌注到你的灵魂之中,让你成为命运的强者,人生的硬汉!